分享及創作---愛情那卡西
撰文＼長照所研一生
陳香君
更新日期:2007-11-15 Thursd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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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阿公拿著阿嬤的出院病歷摘要，進到我們居家護理辦公室，很客氣地問： 「小姐，借問一下，我有一個朋友剛從醫院出院，屁股有傷口，還有鼻管和尿管，妳可不可以去幫她換藥？」
「阿公，請問你是伊ㄟ………？」
「ㄟ…..我是他ㄟ好朋友啦！」
「這是一位阿嬤，她有家屬嗎？」
「ㄟ…..一直是我在照顧她，伊跟我做夥已經四、五十年了!」
「阿公，我要去看阿嬤的狀況，你會在嗎？」
「在、在、在，妳隨時來我都在她身邊照顧她！」
阿水阿嬤，我的第490號個案，83歲，與她沒有婚約的老伴-阿興阿公在一起生活了快半個世紀，雖然目前他們窩居在借來的斗室，靠著領社會局的補助過日子，沒有子孫作伴，而且阿嬤罹患心臟病、巴金森氏症，已經不能言語的她還插著鼻胃管和導尿管、臀部、背部及軀幹有著大大小小的傷口，可是在他們艱苦的生活中，我看見了海誓山盟的老式愛情！
他們的邂逅是在竹北的一場生日晚會，阿嬤當年是紅遍各地歌舞廳的美艷歌星，精通日、台、客、國四種歌曲，她記歌曲的工夫了得，一千多首歌隨點隨唱，出歌的速度比任何點唱機都要快！而阿公小她十二歲，是樂團俊俏的首席樂師，凡舉任何吹奏的樂器，沒一樣難得倒他！他們兩個一見鍾情，阿公邀阿嬤一起演出，因為演唱的很好，受到很多歌廳的邀約，所以賺了不少錢，也買了三棟房子，生活過得越來越優渥，但兩人卻遲遲沒有結婚，原來阿嬤離過婚有一子一女，因為孩子的反對，為了不影響孩子對母親的看法，所以阿公阿嬤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去辦理結婚登記！後來，阿嬤發病，阿公為了治療阿嬤的病，散盡家產終不悔，只求能延長阿嬤的生命，可以相依到終老！
你問我怎麼會知道他們的故事，因為第一次家訪時剛好有聯合報的記者來採訪阿公，為這對「共享榮華富貴到一貧如洗、一路走來感情如一」的同居人做專訪。當時我正彎著身體，蹲在阿嬤睡的木板床邊，給兩隻足踝及腳跟的傷口作清創，加上之前臀部的傷口清創，我已經和一堆腐肉膿汁奮戰了快一個小時。正感到天旋地轉時，阿公的友人帶著一位記者走了進來。記者問我在幹嘛，我說在清傷口，他問都不問拿起相機就要拍照，我說你別拍，等我整個護理工作做完，幫阿嬤整理乾淨再拍吧！憨厚的阿公在一旁又想幫我遞東西，又擔心會逆了朋友的好意，顯得焦急。我知道阿公一定是擔心好不容易找到的媒體資源，經過報紙的曝光一定可以得到一些社會的幫助，機會難得！可是護理的工作有一定的步驟，省略不得！還好院長特助剛巧微服出巡，他在做院外服務品質評估，我抓了他一起前來探視阿嬤，剛好派上用場，幫我扶病人、擺姿位、遞東西，讓我可以繼續幫阿嬤更換鼻胃管及導尿管。房子外頭攝氏37度，房子裡頭沒冷氣，一台嗡嗡作響的小電扇吹著牆壁，我們兩一頭一身的汗，聽著阿公向記者娓娓道來這多情詭譎又坎坷的愛情故事，我紅了眼睛，特助大哥問我：「很感動喔？哭了？」
「不是！」
「別不好意思！他們的故事可以寫一部愛情文藝小說。」
「真的不是！是額頭的汗流到眼睛裡，好痛！」
「哇勒………」
「特助大哥，我跟你說，愛情真的不能當飯吃，我羨慕他們的相愛，可是我更擔心阿公沒有能力單獨照顧阿嬤，她帶兩管，又有那麼多傷口，營養照顧、清潔衛生、翻身拍背都是問題。」
「那我們除了居家護理的服務還能為他們做什麼嗎？」
「找不要花錢的志工協助分擔照顧、幫忙聯絡申請居家服務員、幫忙募款、幫忙申請機構托養照顧……」
「哪一樣我們做得到？」
「沒！我們沒有專責社工，沒人力可以持續提供社服方面的資源聯繫及後續服務！」
「那我可以幫忙做什麼嗎？」
「有！幫我把額頭的汗擦掉！我的眼睛快睜不開了！」當時我雙手戴著無菌手套準備on foly，阿嬤因久躺擺位不正確導致大腿與髖關節僵硬、內翻，而我必須努力地要將阿嬤的雙腿打開，找到尿道口插入新的導尿管，否則她臀部12*8*5 Ⅳ級的傷口恐怕要常泡在尿裡很難復原了！
半個月後第二次家訪，阿公很興奮地拿聯合報週末地方版給我看，他們的故事登了好大一個版面，中間放了一張阿公深情款款幫阿嬤梳頭髮的照片。當天為了要拍照片，阿公順著記者的要求做了好多不同的pose，每次阿公撫摸阿嬤的動作都自然流露出深情款款的溫柔，但看得出阿嬤很緊張，兩個眼睛睜得大大地！阿公在一旁用日語輕柔地安撫阿嬤，要阿嬤別怕，有他在！
特助大哥自從上次看過這對相愛的老戀人之後，決定每次家訪他都要來幫忙。我在還沒進個案家時就斷言阿嬤的傷口一定很難好，因為阿公年紀那麼大、體力不好、經濟能力差、衛教他的照顧技巧恐怕聽一半忘一半！可是特助大哥認為阿公那麼愛阿嬤，一定會衣帶漸寬終不悔地照顧她。
「可是愛情還是不能當飯吃！」我說。「身心靈是要一起照顧的，阿公只能在心靈部份給阿嬤全部的愛，其他的部份恐怕很難做到！」
「可是，愛可以創造奇蹟！」
「maybe！let’s wait and see」
「哇!漂亮！」
「怎麼了！」
「給我相機和皮尺，這一定要拍下來！進步神速！」
「miracle!」
「8*6*4 Ⅳ級、漿液狀分泌物、傷口乾淨！」
又過兩週，當我和特助大哥再次家訪時，阿嬤身體變乾淨了，原來，當記者登過那篇報導之後，愛心志工、社會善心人士、以及創世基金會的社工主動到家裡來關懷、協助照顧。阿公還是深情地守著阿嬤，只是房裡多了一個撿回來的小魚缸，裡面幾條小金魚優游地游著，阿公看看魚，轉過頭跟我說：
「阿嬤聽得懂我的話，可是她不會動；魚聽不懂我的話，可是他們好自由！嘿嘿嘿……」
「她最近都不太應我，她好像忘記怎麼說話了！」
「會不會有一天她不認得我了？」
「我跟她說等她好了還要一起唱歌呢！」
我好想騙阿公說阿嬤會好起來，可是事實上阿嬤只會越來越退步！
特助大哥還是堅持每次要跟來幫忙，他說他在居家護理的工作裡看見了護理人員專業、獨立的功能，還有超乎異常的愛心、耐心和韌性。感謝總算有人賞識這份工作，這也算是職場奇蹟吧！
阿嬤目前正在申請創世植物人安養院的公費就養服務，我告訴阿公我會一直提供居家護理服務直到個案轉出有人接手照顧為止，他不會孤單的，因為這裡有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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